【侠客风云传/谷荆】浪淘沙（五）
（五）
华山派六年一次的少年英雄会，是武林里各路少侠的盛事。
不但奖励颇丰，更难得精英荟萃，各大派掌门齐聚一堂。无数年轻人希望藉此崭露头角，名扬四海，为前辈们赏识。有人武痴，也有人为奔一个好前程。更有人获得女侠芳心，从此双宿双飞羡煞旁人。这等盛会，是削尖了脑袋也要送后辈进去的。
逍遥派虽然常年不理俗务，然而毕竟无瑕子天下第五名声在外，近年又出了一个谷月轩，请帖自然早早送了来。
请上华山，和自己上华山报上名字，地位就很不相同。结果如何凭本事说话，交情人脉却不论名次，只讲出身。
谷月轩没有出线压力，心里把知道的这次能参选的少侠想了一遍，又把功夫条缕分析了一遍，觉得不出意外应该是第一。唯一不能十拿九稳的是杨云，杨云的剑他早见过，未出鞘就利极了。不知一别经年，长进到什么地步。
到了英雄会那天，前山广场早已经已经站满了人。他到的不算晚，远远就看见杨云一身滚边长袍白得发亮，引无数人侧目。他坐在石桌旁喝茶也总有人来打招呼，每当这时候杨云就站起来回礼，等人走了又坐下，如此几遍，烦得要命。
谷月轩笑眯眯地在一边看杨云窘态。杨云刚送走一拨，又有人要往这边凑，扭头就见他，立刻大声招呼：“谷月轩？快过来。”
本来要同杨云问好的那个少年恍然大悟，连谷月轩一起久仰，他只得对杨云苦笑。谷月轩名声虽大，然而阅历远远走在同龄人前面，这些初入江湖的少侠大多没见过他，都在猜逍遥拳是谁。杨云一叫成功分散火力，三五扎堆的女侠也往这边看来。
“杨兄三年不见，一见就害苦了我。”谷月轩侧头笑道。
“兄弟有难同当，来，敬你一杯。”杨云用茶壶给他倒满一杯，谷月轩接过来，发现居然是酒，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。
杨云当年一个剑光四溢的少年，这些年也通人情了，收敛了；可骨子里盛气还在，于是成了一派先声夺人的雍容，不像江湖门派的师兄，反而像哪里的王侯公子。
他越长大，越看出相貌身材的不同，肩膀比谷月轩都宽了一寸，从内到外都变得多了。然而这两个人再见对方，却好像并没分别多少时间似的，又找回当初的跳脱来。杨云说云游趣事说得眉飞色舞，谷月轩听了大笑。
他一边拿手指抹笑出来的眼泪，一边对杨云说：“我那师弟，要是有天能长成杨兄的样子就再好不过了。”
杨云自恋道：“那是不太容易。不过你可以把师弟送过来，我亲自调教他，六年后又是一个英雄会魁首。”
谷月轩笑着摇头：“杨兄这就把话说得太满了，不是还有我在吗？”
“是啊。”杨云一把搂过他肩膀，“你还欠我一场，今天咱们就堂堂正正地比一比，可别先输给别人。”
时辰一到众人进殿笔试。杨云和谷月轩成绩都不算太高，一个第五一个第七，各自有几场要比。杨云排名靠前，先胜了他那一组搬椅子在谷月轩场边等着，顺便看他出招。
突然前山一阵骚乱，直乱得会场里都听见动静。一个缠着头巾的异族人冲进比武场边，被华山子弟拦住，情急之下朝场里大喊了一串胡语。杨云霍地站起来，粗暴地推开华山门人，拎起他衣领也说起胡语，他声音压在喉咙里，表情可怕极了。
比武场里的停了手，聊天说话的停了嘴，注意力纷纷集中在他们身上。那人又说了几句，对杨云单膝跪下，面上满是屈辱。
杨云勃然大怒，头也不回地要下山去。观战的中原大派掌门从没见这么无法无天的，齐齐起身脸色不虞。谷月轩面色一变，抢在掌门们发话前翻身落在杨云面前，伸手拦他。
杨云眼眶发红，压低声音：“谷月轩，你让开！”
“杨兄不可，”谷月轩皱眉：“你一走了之，天山派却开罪各位掌门，杨兄切以大局为重！”
“什么叫大局！”杨云一掌往谷月轩肩膀推去：“你什么都不懂！”
谷月轩急道：“杨云！你还要堂堂正正和我比一场，你忘了吗！”
杨云显然动了真火：“你再拦，别怪我剑下无情！”
他话音未落就拔剑出了鞘，那柄三年前被谷月轩羡慕的长剑剑光大盛，月白冷铁直向谷月轩脖颈削去，这一剑太快了，剑气倏地削断了他一缕头发。杨云毫不恋战地奔山下而去，头也不回。
谷月轩站在原地喘气。这是天山的剑气，冻得人冷到骨缝里。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尖叫，接着“谷少侠流血了”“快叫大夫”此起彼伏，乱得不行。谷月轩在脖子上抹一把，糊了满手血，就在动脉的位置——他先前比武领口有点松，脖子露了出来——这寸劲再送一分便能要了他的命。
所幸伤口看着吓人，其实伤得不深，包扎一下就能再度上场。他胜出后，排在杨云后面的那位叫至德的华山弟子前来比最后一场，谷月轩却无心恋战，没控制好力道，让这位师兄摔得有点难看。他一派谦虚地道声承让，弯腰双手扶起至德，得体得无可挑剔，心里却是空的。英雄会少了杨云，赢得很没有意思。
他会后拜见过几位掌门便下山去了，连护身符丢了也不记得去找。
这一场少年英雄会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分水岭，包括谷月轩，包括曹萼华，也包括杨云。谷月轩夺了第一，不怎么高兴，随之而来的虚名却一点也少不了，被送上了这一代人的风口浪尖；杨云那一剑不仅削断了他的头发，也削断了他的护身符，这东西被曹萼华捡走，在日后成了压垮荆棘的稻草之一。而杨云自己一路出了关外，却也没听说回天山，多年杳无音讯。天山对外说大弟子外出游历，其实就是被流放了，给中原各派一个交代。
他不得杨云消息，每途经一处总要去寻，想得知多年前发生了什么，怎么能让他那样离场而去，以断腕般激烈的方式。而谷月轩那句希望荆棘像杨云一样，居然在七年之后应了验。命运啊，就是最爱开残酷的玩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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